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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语言



作者:彭富春    转贴自:灵魂的庙宇|http://lhdmy.org/fullscreen.php?sid=47


诗意语言

我们将文学作为语言现象来探讨。但是文学是欲望语言、工具语言还是真理语言?或者三者都不是?一般特文学理解为诗意语言。那么它和欲望、工具和真理的语言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欲望语言、工具语言和真理语言是就语言的所说来对语言进行区分的话,那么诗意语言则是对语言的形态进行界定。就语言的形态而言,人们一般将它分成日常语言、逻辑语言和诗意语言。日常语言是语言的原初形态,它是欲望、工具和真理语言的统一,而没有分化成为专门的语言。逻辑语言则是对于工具语言的系统发展。至于诗意语言,人们认为一方面它远离日常语言,另一方面它反对逻辑语言,因此它是非日常的和非逻辑的。

但是什么是诗意语言自身?它一般容易被理解为情感语言,因为文学不在于描述事实和陈述道理,而在于表达人的情感并激起人的情感。同时,它还被规定为想象的语言,文学尤其是诗歌往往在不同事物之间建立了非逻辑的联系,它是超现实的和超时空的。最后,诗意语言还被说成是感性的语言,这特别是在和其他的人文科学的语言相比较时显得非常重要。文学作为形象思维不同于抽象思维,它是非概念、非判断、非推理,而且具有不可穷尽的意义。

这些当然构成了文学作为诗意语言的一般特性。不过我们在探讨了诗意语言的言说形态之后还必须揭示它的所说。在此,诗意语言和逻辑语言完全不同,因为后者只是语言所说的一维(工具),而前者则是语言所说的整体(欲望、工具和真理)。由此诗意语言与日常语言具有惊人的相似性,但不是同一性。这在于日常语言不是原本,诗意语言不是复本,同时诗意语言也不是日常语言的升华和转换。诗意语言是语言自身所建立的世界,其根本特性为:它是语言自身的言说,亦即真理语言的言说,并以此规定了欲望语言和工具语言。

作为欲望的语言,诗意语言的基本话语是生、死和爱,亦即人的生命和生活。这不同于史学,它的话语是历史事件;也相异于哲学,它的话语是理性概念。生、死、爱是人的基本欲望。人生在世一方面是人在天地间,另一方面是人在生死间。生死构成个体生命的基本规定,而爱则是个体与个体之间所形成的关系。同时爱又成为了个体生死转换的中介,使生和死形成了永恒轮回。关于生、死和爱的欲望的言说不能看成是指向某种外在的现实和内在的心情,而是它自身的显现,如当人们说“我爱你”时,这个言说本身就是爱的证明。正是因为言说了生死爱,所以文学获得了人性的意义,从而具有普遍性和永恒性。

作为工具的语言,诗意语言本身就是艺术和技艺,因此和手段的运用密切相关。与其他人文科学相比,文学对于技艺的强调显得更为突出。这在于,文学作为语言的艺术并不把语言视为一个孤立的手段,而是把语言看成是欲望和真理自身的言说。于是语词的使用、句子的结合和章法的构成都不是一个与内在内容相对的外在的形式问题,而是相关于所说话语的意义。这样语言不是要切中外在现实和内在情感,而是让自身自由地显现。

作为真理的语言,诗意语言给生、死和爱的人们指引了一条道路。一般认为真与哲学、善与宗教、美与文学艺术互为关联,因此真理与文学无关。这在于将主体和客体分离,将真理规定为思想和事实的符合。但当我们在语言的维度探讨真理的时候,这种真善美的区分就变得毫无意义,因为它们已经成为同一。就诗意语言的真理而言,它既不是追求客观的真实,力图和现实一致,也不是达到主观的真实,极力让情感表现,而是说出真的话语,亦即说出那必然存在的和那必然被思考的。因此一切伟大的文学都是这种话语的言说。屈原的诗篇书写了他对于儒道思想的怀疑和精神危机的产生,以及人生之途的探索。唐代的诗圣杜甫、诗仙李白和诗佛王维分别言说了儒道禅的智慧,这才是真正的盛唐之音。《红楼梦》作为悲剧实际上是关于中国古典精神的终结,也就是梦幻的破灭。

诗意的语言是一个生命体,因此是欲望、工具和真理语言的有机统一。如果这三种语言相互分离的话,那么它就失去了诗意本性。只是欲望语言,将是诲淫诲盗,如《肉蒲团》。只是工具语言,将是雕虫小技,如赋体和骄文。只是真理语言,将是说理教条,如宋诗。

五、语言家园

诗意语言在何种程度上能召唤我们重新思考语言?

与欲望和工具的语言不同,真理的语言是开端性的语言。正是这种语言才建筑了人的家园。所谓家园就是人的规定,是人的所来之处和所归之处。语言凭借自身说出真理,指出了真道,让人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走上他的人生之途。当然真理的言说可以有多种形态,但是它最主要形诸哲人的箴言和诗人的歌声。而诗人的歌声具有不可比拟的独特性,因为它使人陶醉,进入到生命的最深处和最高处。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充满诗人歌声的时代吗?先锋派和实验派的文学固然揭示了谎言,但它自身大多是欲望的鼓吹和技巧的玩弄。真理遭到了抛弃,对它的追求受到了嘲笑。然而如果一个时代的文学没有真理的言说的话,那么它就不能让人区分哪些是必然存在的,哪些是必然不存在的,因此人只能行走在似是而非的路上。这不过是迷途而已。

于是现在真正的问题是如何让真理的语言去言说,并照亮欲望和工具的语言。


作者:彭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