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

楼主 lashi092 于 2013-06-06 13:34:29
牛人
　牛人的来历很简单，人家有牛，他家没牛，他就做牛拉犁，犁翻田插秧种禾。后来，村里人一看见他，就叫他牛人。他并不高大伟岸，五短身材，不过肌肉很结实，眉毛很浓，他不看你，你都觉得他在对你虎视眈眈。他话不多，这一点有点像牛。忙完田里的事，牛人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上大岭砍柴。
　　大岭就在牛人所在村子的西南面，西村的侧面。这山从北边阳明山一路横过来，横到了东边的桂阳，足有百公里长，高得像一堵坝，鸟飞不过，一年四季，山峰上都云飞雾饶。山上长着枞树、杉树、各种竹子和蕨类植物。牛人白天上山砍柴，杉树枝、枞树枝、竹子、蕨茅草，只要上得了手的，就砍一担，挑回来，搁在门前空地上晾着。
　　他家原来有个矮瓦房，伸手能抓到屋檐。春天落大雨，倒了一间，连累另外两间，瓦塌了大半，不敢住人了。恰好生产队取消种烤烟，他就搬到了烤烟房里住。砍回来的柴草晾干了，就搁进斜对面的破屋子里，遇到圩日，捡出一挑来，担到墟上，卖给那些做烧酒或做豆腐的人家。他自己揣了钱，买几个粽子，就一刻不停地往家赶。他最喜欢吃街上黑寡妇包的粽子，每次卖了柴，手头宽裕买两个，不宽裕也买两个，留到第二天上山吃。
　　村里人发现了，便怂恿他：牛人，你有的是力气，把黑寡妇熬粽子的柴火包了，吃粽子就不用掏钱了。
　　牛人的伙伴也给他出主意：你们混熟了，干脆把她谋了得了。
　　牛人起初不同意，说自己二十二，那女的至少三十五、六出头。再大一点，都可以当娘了。我是娶亲，还是找个娘回来？又说：黑寡妇那脸像一块砖头，越看越丑。
　　伙伴说：你还眼界高，抬起头，都家无片瓦了。人家不嫌弃你，就算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牛人不肯，一听这些打小玩到大的伙伴瞧不起他，心里不高兴起来，说：我这辈子做不起个事来，不用你操心，我自个儿了断。
　　大伙见玩笑当真，自觉不讨好，便不再提这事。牛人不回家，在路上走路总是挺胸抬头的。回到家，就蔫头耷脑，不上山，提不起精神气来。房子倒了以后，牛人的父亲搬到了哥哥家里去住。哥哥住在村西头，要跑几十步远的路，喊一声都不管用。哥哥把父亲接走了，没叫牛人过去，牛人觉得哥哥不够兄弟。穷的时候，我不是也给哥哥当过牛？牛人想不开，躺在柴火堆上，一边咬着蕨杆子，一边就开始怨恨自己的父母家人。他五岁的时候，母亲就走了，跟着一个赶牛过路的男人跑了。他父亲也不去找，成天在家里喝酒。牛人跟着哥哥追到镇上，走村访户，饱一顿饥一顿，还没找到，家里的叔伯又找了过来，说家里父亲的身体又不行了，跑回家，把父亲送医院，等父亲出院，两兄弟把门板拆下来变卖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家真的成了家徒四壁。牛人想，如果不是父亲闹酒精中毒把这房子掏空了，这房子现在肯定倒不了。
　　看着摇摇欲坠的几堵墙，牛人一拍脑袋，做出了一个计划。
　　从那以后，牛人白天上山砍柴，晚上上山去砍杉树。牛人计划砍回一屋子的杉树，然后盖一座房子，买一条大水牛，帮人耕种收劳务费。想到这个计划，牛人兴奋不已，到街上卖柴，看到黑寡妇，不仅多买两只粽子，还朝她吹起了口哨。这是一种示意，也是一种挑衅。黑寡妇莫名其妙。
　　牛人背回了半屋子杉树，可以买两条大水牛了，牛人却不满足，想趁机多砍一些树回来囤着。西村的人发现盗林者日渐猖狂，在村里挑了能人，开始巡山。牛人不知道，放下柴担，爬到烤烟房的楼板上睡一觉，待到太阳落山，就揣上柴刀，这把刀是他最值钱的工具，一个人上山。村里人也知道牛人在做牛事——其他人上山偷树子，都两个人结伴同行，一个人砍伐，一个人望风，牛人不用，一个顶三。然而，这次牛人失算了，西山的护林员为了护林，准备了一把鸟铳。牛人砍了几刀，鸟铳就响了。没打着，却把牛人吓着了。牛人在山上跑了一夜，第二天跑下来，满口疯言疯语，跑到街上，向黑寡妇撒泼，要把以前买粽子的钱要回来。黑寡妇吓了一跳，看了看牛人的样子，不仅给了他钱，还给了牛人一串粽子。牛人提着那一串粽子，走走停停，回到家，开始念叨牛。
　　哥哥看不过去，把牛人送到医院。医生检查了，说要长期吃药。牛人回到村子，不准任何近身，看到人家的牛，就瞪着眼傻傻的走不动路。
　　哥哥把自家的水牛牵过来，交给牛人。牛人问了几遍，是给他的，才手舞足蹈起来，样子恐怖得吓坏了旁边的老人小孩子。他哥哥以为牛人做不了其它事，能照管牛，也算不白活了。牛人牵了牛，就凑上去，从牛鼻子、牛角摸到牛屁股、牛尾巴，那牛竟一动不动，好像被定住了。末了，牛人打开烤烟房的门，把牛牵进去，跟牛住在了一起。自从跟牛住在一起，牛人一年四季就再也没洗过澡。身上哪里痒，就让牛来舔。炎夏酷暑，寒冬腊月，都是这样。牛人一身牛气，没人敢近他身旁了。
　　牛人带着牛，无声无息的活着，几乎被人忘记了。牛人怎么死的，没人知道。牛人死后，一丝不挂，据说身体被牛舔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牛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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