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3]接上 幸存学生责备他人是因为自责
前几天里,一直有一个小男孩跟着廖琦。原来,他的父母都在北川中学工作,但妈妈在地震中遇难了,他这几天一直粘在廖琦身边,廖琦明白他是无意中将自己当作妈妈而产生了很深的情感。
但她毕竟不是他的妈妈,她要照顾在场的所有人的感受和需要,而这无意中会伤害这个小男孩。
一次,一个高三的男孩说,他想一个人摆一下沙盘,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到现在都保持着罕见的冷静。
为实现这一点,他等所有人不玩沙盘后才来摆沙具,但那个小男孩和往常一样跑过来也往沙盘上摆沙具。这时,廖琦很温和对小男孩说:“哥哥想一个人摆,他已等了很久了,我们先让哥哥摆好不好?”
小男孩听了后显然很受伤,他站起来扭头就跑,廖琦怎么喊都喊不住他。
这是第三天傍晚时发生的事,到了第四天,廖琦发现小男孩没有过来,于是专门去找这个小家伙。在主任李勇的办公室里,廖琦找到了小家伙。和大多数孩子一样,经过简单的解释后,他理解了廖琦昨天的做法,随即欢天喜地地跟着她去草坪了。
在这几天的辅导中,廖琦发现,内疚和愤怒是最常见的情绪。
一次,一个高一的男孩过来说,他不想做沙盘,只想“谈谈”。谈话时,他先发了一顿牢骚,说学校很无聊,他看到同学们就生气,“这些人真麻木,整天嘻嘻哈哈的,好像地震对他们没有一点影响似的。”
接着,他开始批评当时的救援战士,说他们排着队传石头,效率太低,救得人太少。
乍一听,他的牢骚有点道理,但谈到最后,他才承认,其实最折磨他的是自责。
原来,地震发生后,他被埋在废墟中,几个小时被救了出来。当时,他在操场上躺了几个小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后来没怎么参加救援行动就和同学们被转移走了。后来,他一直痛恨自己软弱,“我作为一个男子汉,怎么不去救人呢!我太没用了!”
等他充分宣泄完自己的情绪后,廖琦告诉他,他当时的反应很正常,他受到的冲击太大,所以需要时间去安抚自己,这是我们的共同反应。接下来,她还请他反思,他的牢骚从哪里来,而他承认,他责备别人其实是因为他很自责。
在和一个班的学生做辅导时,廖琦还发现,这种愤怒很普遍。先是一个女孩A说,男孩B指责她对不起男孩C。C是A和B的“大哥”,很讲义气,也很照顾他们,但在地震发生前数天,A和C起了矛盾,因为家境好的C想给她的饭卡上充钱,被她拒绝了,两人因而几天没说话,一直到地震发生也没机会再重归于好。
A其实已很自责了,这时B再来指责她,她有崩溃的感觉。不过,在廖琦面前,B痛哭失声,他说恨自己没用,没能救出自己的铁哥们,所以他看着谁都不顺眼,而A最让他受不了。但最后,他明白,他对A的愤怒,其实是他对自己的愤怒的向外的投射。
弄清楚B的问题后,A也明白了自己的一个问题。这几天,她一直看女孩D不顺眼,总是挑她的刺,并一次谴责D以前对不起C,原来这也是她的投射。
哭吧,哭是最天然的治疗
除了内疚和愤怒外,不能表达悲伤也是一个普遍的问题。
一个女孩希望廖琦能帮一帮她的姐姐,她的姐姐已工作,长期和父母关系不好,地震后得知父母都遇难后,姐姐极度自责,她现在的问题是不承认父母已离世,嘴里一直念叨:“爸妈没死,25日是爸爸的生日,他一定会回来和我们一起过生日的。”并且,她还真的买了一份蛋糕,等着爸爸25日回来过生日,这个女孩很担心姐姐等不到爸爸回来而彻底崩溃。
在她和姐夫的极力劝说下,这个姐姐25日时答应来培训中心和廖琦聊一会儿,但看上去无比憔悴的她刚看到廖琦,眼圈一红,转身就要走。
那一刻,廖琦第一感觉是,她并不是想躲自己,而是不想让妹妹看到她悲伤的样子。所以,她一下子抓住了这个姐姐的手说:“你想哭就哭一下吧。”
听了这句话,这个姐姐一下子号啕大哭起来,身子也瘫在地上。这时,那个女孩和她姐夫赶紧走过来,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妹妹嘴里还说:“姐,别哭。”
廖琦赶紧打断他们,自己则坐在地上,握着姐姐的手说:“哭吧,好好哭一下吧。”
显然压抑了很久的她猛烈地哭了起来,但哭了很久后,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难得的平静。而后,他们四人打开了他们带来的蛋糕,招呼周围的人一起来为爸爸过生日,有人问:“你的爸爸呢?”姐姐就会很安详地说:“在天堂。”
以往过生日时,她们的爸爸喜欢把蛋糕贴在她们的脸上嬉戏,她们这次也这样玩起来,气氛很快感染了周围所有人,她们就这样为死去的爸爸过了一个并不寂寞的生日。
廖琦说,这就好比一个人在挑水,而悲伤就像是担子两边桶的水,水不多时我们可以承受,担如果水多了,我们承受不住了,就必须释放出来。她将这个道理告诉了妹妹,说她们任何时候想哭时都无妨痛快地哭一下,哭是告别悲剧的最天然的方式。
救灾“蜜月期”已过,救助需耐心
救灾模式显示 未来一段时间人们会对救灾出现疲倦
27日,廖琦因广州有脱不开的工作暂时离开长虹培训中心,并于28日回到广州,过一段时间后,她会重返那里。
申荷永教授说,他们在北川中学的工作分为三个阶段。
暑假前为第一阶段,工作目标是应急性的灾后心理援助和心理重建;暑假开始至年底是第二阶段,工作重点将逐渐集中在一些需要特别帮助的人员身上,尤其是那些在地震失去了亲人者;2009年~2010年,工作重点将转向心理教育,侧重帮助北川中学本身的心理辅导力量,并逐渐撤出所投入的人力和工作时间。但他承诺,只要是北川中学需要,他们会一直保持援助。
从一开始的抵触到现在,北川中学的师生们已彻底接纳了这支团队,并于26日在他们的高坡草地前打出了“心灵花园:心手相牵在一起”的横幅。申荷永教授则说,他们已正式成立“北川中学心灵花园工作站”,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分析研究所、复旦大学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研究中心等机构的专家们将对北川中学的心理辅导给予长期支持。
据我了解,现在奔赴灾区的心理团队总人数已有数千人,我所认识的心理学界的专业人士已有一多半去过灾区,而其他没去过的也多在后方提供了相关的培训或服务。不过,能像申荷永教授这支团队一直在一个地方打持久战的人尚属少数。
不过,中国心理学会的钟杰博士表示,中国心理学会也将为灾区提供专业而系统的长期心理干预服务。他认为,目前第一阶段的应急性的心理干预中存在着很多问题,如同一个安置点一天内最多接待了6批心理救助团,这既给了相关部门很大的压力,也因为一遍遍地让受灾民众讲述惨痛的故事,而对他们造成了新的伤害。
灾区当地的心理志愿者30日给我写信说,现在的无序状态下,不仅缺乏素质的心理志愿者在“乱整”,而且有资质的辅导者也有乱来的。
她亲眼看到的一个景象颇像本文一开始提到的一幕:面对孩子,小有名气的一个“专家”上去就问:你现在最想谁?
孩子哭:“妈妈。”
接着就问:“除了妈妈还想谁?”
孩子大哭:“爸爸……”
接着又来:“除了爸爸妈妈,不想其他人吗?”
孩子狂哭:“爷爷奶奶……”
最后这孩子哭昏过去了。
钟杰说,目前的这种无序状态会随着心理干预系统工作的展开而得到改观。
此外,如上图所示,和心理救助一样,大灾难后的所有救援都有一个特点:灾难刚发生后会有一个“蜜月期”,所有人都会出现极大的激情关注受灾民众,并会给予救助,尽管伴随着激情的常有无序状态。
但“蜜月期”一过,激情状态下伴随着的过高期望会出现破灭,多数民众会感觉到疲倦,对关注灾区和提供援助暂时出现一个低谷。
不过,随着灾难所导致的长期问题逐渐展现,人们对灾难的关注会再次提高,并出现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中。
这一规律多少也有“大浪淘沙”的意思,那些只有短期激情的人会逐渐退出,而有持久热情和能量的人会继续付出自己的努力,他们将是重建的主力。[/siz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