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应该讲点规则,那就是摆事实,讲道理,把自己的观点说明、说深、说透。而何先生不是这样,不是“反科学”“伪科学”“荒谬”“虚伪”的帽子满天飞,就是抬杠。你说要敬畏自然,他就问要不要敬畏“非典”?你说要保护野生动物,他就问要不要保护广东的白蚁?你说要讲人与自然的和谐,他就问老虎吃人算不算和谐?
这样的抬杠,我遇到过许多次。记得十多年前就有人问我,苍蝇、蚊子、老鼠要不要保护?在《我们为什么要热爱野生动物》一文中我回答说,这些动物很多,不用保护,而且应该控制,但也不能灭绝。如果苍蝇、蚊子、老鼠灭绝了,那么吃这些动物的鱼类、鸟类、兽类也无法生存,当然也会影响自然生态和人类自己。而且应该说,现在的苍蝇、蚊子、老鼠所以多,多到不利于人类生存,也是人类造成的。人类滥垦滥猎和滥施农药,消灭了控制这些动物的天敌,又为这些动物制造了暴发的环境,才造成它们的恶性发展。话又说回来,如果苍蝇、蚊子、老鼠有朝一日真的濒危了,我们也应该保护它们。把生物分成益与害,这只是对人而言,或者说是对狭隘的人而言。即使从这个角度出发,也很难说清每一种生物的益害。医学科学家发现用猴子的肾脏培育出小儿麻痹疫苗,使亿万的儿童避免了夭折或终生残疾之苦;袁隆平科研小组1970年在海南岛发现了几株雄性不育野生稻,实现了水稻杂交的历史性突破,被人尊称为中华民族的第五大发明;再如,犰狳是除人类外惟一能感染麻风病的动物,秃鹫嗜食腐肉却能不受致命的肉毒梭菌的侵袭,这些都为防治某些疾病带来了希望;就是“四害”之首的苍蝇,也可以为人类间接或直接提供蛋白质资源。动物、植物、微生物给人类在衣、食、住、行、医药、美学和科学进步等等方面提供的用场可以说是太丰富了。但对生物的种类和自然生态来说,人类的认识仅仅是“沧海一粟”,我们可能看到了它的害,没有看到它的益,或者说这方面有害,那方面有益;废之有害,用之有益;今天有害,明天有益;对人有害,对大自然有益。所以,光从人的眼前利益来谈论生物的益和害,是片面的、短视的,也是不符合生态规律的。
何先生提到广东的白蚁,也是这样的问题,人居环境中的白蚁确实应该消灭,许多科研单位和民间的专家正在做这个工作;但森林中的白蚁不能消灭,它在处理残木病树、转换物质能量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是它们和许多种兽类、鸟类、昆虫及微生物在一起,清理了大自然的垃圾,促进了大自然的良性循环。只要我们想想处理城市垃圾所耗费的人力、物力、科技以及还有不完善之处,就可以知道它们的生态效益是多么巨大。而且何先生不用担心自然环境中的白蚁会像人居环境中的白蚁那样暴发繁殖,因为那里有食蚁兽、鸟类、食物、气候等条件来控制它的数量,生物与生物及生物与环境之间,总处在一种生态平衡之中。除非人类不尊重自然,滥砍滥伐,毁坏森林生态系统,破坏这种平衡,才会造成病虫害的恶性暴发。1986年9月我在内蒙古的白音敖包自然保护区就亲眼见过这种情景,一片珍贵的特有的沙地云杉在遭遇火灾和无情砍伐之后,紧跟着又遭到一场病虫害的浩劫。
何先生一再提到SARS病毒,也是同样的道理,科研单位愿意冒着风险把它保存下来,当然是出于需要,保留这种病毒对防治这种疾病肯定有关系,以毒攻毒,一向是中医西医治疗疾病的一种手段,如同以天花的病毒来培育天花的疫苗一样。当然,这种病毒千万别落到战争狂人和恐怖分子的手里,否则就可能变成生物武器,给生态与人类带来更大的灾难。研究病毒的同时,我们还要跟踪社会调查,SARS首例为什么发生在广东,发生在运载和烹饪野生动物的行业,为什么从果子狸的身上检疫出SARS病毒。不仅SARS,还有艾滋病、禽流感、疯牛症等病毒,都来源于动物,这些病毒一旦跨越物种界线,转移到人体,发生变异,就成为暴发性的疾疫。这是否反映了现代人类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中隐含着种种弊端,导致了人与自然关系的不正常,如破坏了这些动物的栖息环境、滥施农药、消灭了控制生态平衡的猛禽猛兽、某些地区嗜吃野生动物等等。这些都是值得我们从生态学与生态的眼光,来警觉和探讨的问题。怎么能说“敬畏自然”就是“敬畏非典”,就是“无所作为”呢?
还有何先生一再说到的宋朝老虎,我和汪永晨女士一样,回答不了那种莫名其妙的质问,但我要告诉何先生,从动物行为学来观察,老虎能吃人,但不是吃人的动物,从不主动攻击人;它只有在受到攻击,或者为了护幼,或者是像疯狗一样已成为病态时,才会伤人。也有个别地区的老虎一旦吃过人,就形成了吃人的习惯而多次吃人,这在印度的孟加拉虎多次有过这样的记录。总的来说,老虎吃人是被夸张了,特别是通过传说、故事和神话的渲染,给人造成了“谈虎色变”的印象。其实人吃老虎,才是千真万确的,人要吃老虎的肉,穿老虎的毛皮,用老虎的骨头入药,用老虎的生殖器壮阳,所以从数量来说,老虎吃人只是人吃老虎的万分之一甚至更少,甚至不及人吃人的数量。人才是老虎的惟一天敌,是消灭老虎的罪魁祸首,人消灭老虎不光是用棍棒、弓箭、猎枪、毒饵、陷阱以及下套和打围,还用截断老虎的食物链和毁坏老虎的栖息环境等斩尽杀绝的办法。今日的中国,新疆虎已经灭绝了,华南虎濒于灭绝,东北虎也岌岌可危了,我们和我们的子孙要认识这种大型的、威严的、美丽的、保护森林生态的顶端动物,恐怕只能到动物园去,到博物馆去,或者到中国境外的俄罗斯和东南亚去。这个过程很短,也就是五六十年。在我和何先生的幼年时代,新疆虎还没有灭绝,华南虎和东北虎还数以千计。上个世纪60年代以后,老虎的踪迹就越来越少了。从80年代开始,我由北而南走遍了长白山、唐家河、神农架、白马雪山、武夷山、梵净山、花坪、车八岭、尖峰岭、西双版纳等许许多多的自然保护区,这些都曾是老虎出没和生态保护比较好的地方,我多么希望能够遇见一只老虎,哪怕是老虎把我吃了以证明中国还残存有老虎。但这种愿望恐怕永远不能实现了。何先生却还在咄咄逼人:宋朝的老虎吃人对不对?武松打虎该不该?即使我的回答是老虎吃人不对,武松打虎应该,也不等于何先生赢得了这场辩论。这说的是宋朝,要是今天,老虎少得快没有了,你还打虎,那就得判刑,而且是重刑。何先生不谈今事,却谈宋朝,究竟什么意思?这只是说明了他既无生态常识,更无生态良心。人的生命是宝贵的,我当然不同情老虎吃人,哪怕吃一个人,但我看得更多的是成千上万的人死于洪水、干旱、泥石流等各种生态灾难,成千上万的人死于癌症及各种变异的疾病,看到长江暴怒、黄河断流、湖沼变色、沙漠肆虐,看到酸雨、农药、汽车尾气的威胁日益逼近,看到全球气候转暖距离危险临界点只有1.2摄氏度,难以想象的生态灾难已进入倒计时。何先生看不到这些,却轻描淡写地说:“有些时候我们需要‘破坏’一下环境、生态,改变一下环境和生态,但也是为了人。”我不禁要问,是这么回事吗?你这是替人说话吗?你这是站在人的立场吗?你这是“为了人”吗?,你这是“以人为本”吗?
现实已使我们痛感到,生物物种的急剧消失,已经威胁着整个自然界,也威胁着人类自己。说这话不是危言耸听,保护一个物种,意味着保护若干物种,意味着保护一个生物群落,意味着保护一个生态系统;反之,破坏一个物种,就意味着破坏若干物种,意味着破坏一个生物群落,意味着破坏一个生态系统;同样的情况,随便引进一种客籍生物,也会造成当地生态的极大破坏。世界是相互关联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保护与破坏或者胡撞蛮干,必然会影响到人与万物的共同家园。所以,草原中没有了狼,森林中没有了老虎,或者是在澳大利亚引进了兔子,在中国引进了水葫芦、薇甘菊、大瓶螺,这都不是小事,而是生态中的大问题。有位生态学家打了个比方:消灭一个物种,就好比拔掉飞机上的一个铆钉,看来似乎问题不大,但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架飞机已经不安全了。如果我们仍然一意孤行、惟我独尊、目空一切、旁若无“人”,这种不安全的系数就越来越大,纵观近代生物世界的急剧变化,应该说我们星球这架飞机已经很不安全了。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